秦艽

【恨心】山有木兮(十三)

  
  林中树下,风过留痕,叶繁蔽日,光影斑斑,如梦似幻,实为美景。
  
  如果没有自那斑驳光影中散发而出的毫不掩饰的贪婪气息。
  
  不知不觉间,幽灵马车行过的路偶会留下星星点点淡淡的荧光,毫不起眼,微不可查,丝毫气息也无,甚至与土壤,与水流,与空气融为一体,不论是忆无心还是黑白郎君,都未曾察觉。
  
  所谓冰冻三尺,问题往往都是在未发觉之时逐步堆积,直至危如累卵,只需轻轻一口气,便足以使之全盘崩溃。
  
  等到忆无心与黑白郎君察觉,这些嗜人的光点在不觉间已经逐渐演变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,铺天盖地,只需一个引线,立时爆发。
  
  原本相安无事平静的光点,因不知其中哪两个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的碰撞,躁动开来。
  
  要……要……
  
  大大小小的光团,无比清晰地传达出了这样的讯息,强烈得即使它们不会说话,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。在最初不经意的碰撞之后,这些光团终于敌不过本能的驱使,挣脱禁制,互相蚕食。
  
  这个过程就像养蛊,弱肉强食。在框架之中,逃不掉吞噬或是被吞噬的命运。想要存活,那就去吞掉其他增强自己,吞食的越强,自己就会变得越强,如若吞不掉,那就被吞掉。
  
  贪婪是原罪,是这世间有意识之物都无法摆脱的劣根性,就像这些光团,即使明知敌不过更强大的同类,依旧会为了那在它们的认知中可口的美食自寻死路。
  
  光团的暴动,让它们再不能完美的隐藏气息,终于招惹来了对于它们来说,可怕的灭世者。
  
  黑白分明的罡风自幽灵马车内发出,带着不容忽视的愤怒与使人骇然的杀意,轰然环爆,一扫马车外的光团,荡平方圆。一抹光影自马车闪出,怒眉冲天,眸光如血,长发飞动,衣袍猎猎,无风自扬,横扇一摆,震起山林沙尘弥漫,乱石崩碎,黄沙之后,猩红瞳孔,俨然绝世杀神,破天而降。
  
  然而,破碎的光团似乎并没有因此消逝或者泯灭。很快地,它们开始重新聚集,重复先前的过程。
  
  吞食,被吞食。
  
  见此情形,黑白郎君便彻底确定,这些东西,就是之前悄无声息追踪他们的东西。黑白郎君怒极,他堂堂黑白郎君竟连这小小的光团都解决不了。然而话不能这么说,黑白郎君可以轻而易举地平城裂地,崩山裂石,但对于灵体这种特殊存在,他那毁天灭地的高攻击就恍若打在一团棉花上。
  
  灵体,没错,这些好似有意识的光团,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灵体,只是它们的意识只有一个。
  
  要……要……
  
  要更大的灵体……
  
  在……那里……
  
  众多灵体锁定了目标,直奔幽灵马车一拥而上。黑白郎君广袖一挥,内力分股,一化飓风,搅动灵体与林中叶片片粉碎,一化灵鞭,狠狠地抽在幽灵马车的骷髅马上。
  
  灵体难缠,但单他一人,尚不放在眼里,他可以分出很多时间同它们玩,如今虽然不愿承认,但软肋已生,他不得不更多地考虑,在这漫天的诡异灵体侵蚀下,他能否完完全全地保下忆无心。
  
  幽灵马车已经许久未曾体验过这般待遇,上一次已是许久之前,原因已经忘记了,但它知道,主人既然发出这等指示,那一定是足以让主人不惜遣走形影不离的它也要它完成的任务。
  
  护送车内之人安然离开。
  
  于是它扬起前蹄,仰天嘶鸣,声波震动深林,落叶纷纷,其气势与主人家相差无几。阻了前路的灵体被震出方圆,东倒西歪,溃不成军。随后它毫不犹豫,一瞬踏出,破空而行,落足之处,声声惊爆,开出一条生路。
  
  定要护送车内之人安然离开。
  
  灵体似有所感,本能地追踪幽灵马车而去。黑白郎君怒而分掌运劲,阴阳之力沛然骤升,天地之力尽收掌中,左掌化阳,右掌化阴,阴阳两合,集两仪之力,夹震天撼地之能,摄鬼哭神叹之威,浑然天成,正是阴阳一气!
  
  深知直击无用,黑白郎君愤而掌击大地,霎时,大地崩毁,宏大内力透过地表丝丝裂缝自深处迸出,化整为零,直上入云,分而怒冲漫天灵体分崩离析。
  
  天空一瞬晴明,放眼望去,竟无丝毫异样。黑白郎君眉头深锁,他深知自己的内力克制不了灵体,眼下忽然之间全然消失无踪,绝非他之功。
  
  黑白郎君眼角一动,内劲一提,身化极光,向幽灵马车离开方向直窜而去。
  
  幽灵马车疾驰,马不停蹄甩开紧随而来的灵体,奔跑中马车一往无前,所过之处,木催石碎,一切拦路之物,皆化作蹄下湮粉。
  
  忆无心坐在马车里,紧紧地抓着窗沿。她没看到满天灵体的恐怖画面,但她通过灵能感应更加清楚地感知到了车外的情况,那是她从来没见过,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情景。
  
  这么强烈的贪婪情绪,这是对她的吗?或者说这是对她的灵能的吗?
  
  忆无心下意识地用双臂抱住身子,她不想发抖,但她控制不住,她相信黑白郎君,但她就是控制不住。
  
  她真的害怕了。
  
  “黑白郎君……”
  
  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,呢喃出声,下一瞬她又猛地睁开眼睛。
  
  黑白郎君正在为了她,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战斗,她怎么可以这样软弱怯懦……不知道黑白郎君现在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
  
  忆无心的问句里,无论到了何时,都有这么一句话:黑白郎君有没有受伤。
  
  她咬了咬牙,悄悄地掀开窗帘。黑白郎君严厉交代她不可出马车,但就稍微看一眼,就一眼,她不出去,总应该可以吧。
  
  于是她探出头,只一眼,她整个人都呆滞了。
  
  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光点如跗骨之蛆跟紧了幽灵马车,即使被幽灵马车的劲风震碎,很快便有再次汇合成为一个新的光点。
  
  这个画面视觉冲击力太大,忆无心一时不及消化,便被钻了空子。
  
  一个不起眼的光团悄无声息地落在忆无心发顶,霎时,其余光点仿若看到了黑暗中的灯塔,铺天盖地地向忆无心涌去,饶是幽灵马车的速度,也不及将之从包围中带出。
  
  无数灵体争先恐后地贴覆在忆无心身上,仿若一只只魔爪,以一种挣脱不开的力量将忆无心往马车外扯,就连行进中的幽灵马车也被层层围困,任其嘶吼腾挪,这次却怎样也挣不掉了。
  
  忆无心力量不足,又感灵能流失不敢施展术法,一时间不知所措,竟被硬生生拽出了马车。
  
  于是黑白郎君一赶来,便看到忆无心狼狈地被灵体包围着拖出马车,瞬间双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,原本狷狂的眼眸此刻闪烁着嗜血的光芒。
  
  “找死!”一声怒喝,黑白郎君飞身而出,单掌微屈,半握成爪,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自掌心发出,将忆无心拉近,抓住她的手臂,元功外释,传入忆无心体内,随即以忆无心为中心,爆开一阵烈风,围困忆无心的灵体一瞬崩毁。
  
  “黑白郎君……”忆无心抬头看了看,她从没像此刻这样想要依赖一个人,她看着他,仿佛看着她的世界。
  
  黑白郎君没有注意到忆无心的眼神,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顽强附着于忆无心身上的灵体之上,这些灵体着于周身要穴,竟是硬生生地扛过了黑白郎君所释劲力,他看到这些灵体转瞬间极速增长,竟延伸出了一条条丝线,好似与看不见的某处接连,随后他竟听到了自灵体传出的声音。
  
  “啧啧,黑白郎君又怎么样?也不过如此如此而已。这个小姑娘,我看着相当不错,送给我你看怎么样啊?”
  
  黑白郎君怒极,他伸手将忆无心紧紧地抱在怀里,立掌化气为刃,锋锐不可挡,刃风横扫,断树碎石,竟切不断看似微弱的丝线。
  
  “啧啧,你的蛮力不行了吧,我也不跟你玩了,等了这么久,总该收走了,呵呵呵呵。”
  
  忽然,忆无心身后空间无端扭曲,一只由能量聚集而成的可怖大手抓住忆无心,随后忆无心竟像凭空消失一般随着那手无影无踪,只留下空间扭曲的那一点在半空中盘旋。
  
  “黑白郎君!”
  
  这是忆无心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声呼唤,满含着恐惧,无措与浓浓担忧。
  
  事态至此,她却依旧在担心他。
  
  “该死!”黑白郎君看了看突然空了的怀抱,一瞬失神,随后怒吼出声,当下掌化阴阳,雄厚内力汇于掌心一刹透掌而出,罡风肆虐,五绝威能势不可挡,掌力在空间扭曲点消散之前穿透而去,却终于石沉大海。
  
  黑白郎君一拳砸向地面,他未用丁点内力,强大的力量亦震碎地表,狂暴的杀意随着手指的疼痛和滴在碎石上的鲜血迅速消散,疯狂逐渐冷却,渐渐回归平静。
  
  暴风雨前的平静。
  
  黑白郎君看了看鲜血淋漓的手,闪身上了马车,看见落在车里的玄色圆帽,呼吸一瞬停滞。他用未伤的那只手轻轻将之拾起搁在腿上,轻轻理了理帽檐上的薄纱,光滑柔软,像她的脸,随即他将玄帽珍而重之地收在车内,不再看。
  
  对黑白郎君的人下手,为之者,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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